几年后,当法国前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会见普京时,他惊讶地发现普京称美国人为“美国佬”——而且用的是批评的语气。普京告诉他,这些美国佬“羞辱了我们,把我们放在第二位”。
2007年,普京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了激烈的演讲,令这种怨恨达到了顶点。“一个国家,当然,首先是美国,已经在各个方面越过了它的国界,”他向震惊的听众宣告。一个“单极世界”被强加给冷战结束后的世界,带来“单一权力中心,单一力量中心,单一决策中心”。


其结果是一个“只有一个主人,一个主权者的世界,到头来这是有害的”。不仅有害,而且“极其危险”,导致“人人自危”。
北约扩张的威胁
慕尼黑演讲之后,德国仍然对普京抱有希望。默克尔在东德长大,说俄语,与他建立了关系。“他们之间有一种亲切感,”海斯根说。“一种理解”。
然而,与普京合作并不意味着能对他发号施令。“我们深信,让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不是什么好事,”海斯根说。“它们会带来不稳定。”海斯根说指出,《北约条约》第十条规定,任何新成员国都必须能够“为北大西洋地区的安全作出贡献”。默克尔不确定这两个受到争议的国家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是,随着布什总统进入任期的最后一年,美国没有心情做出妥协。布什总统希望在2008年4月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举行的北约峰会上宣布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成员国行动计划”,即让两国加入北约的具体承诺。
作为大使的伯恩斯对此表示反对。在当时发给赖斯的密电中,他写道:“乌克兰加入北约是俄罗斯精英阶层(不仅仅是普京)所有红线中最亮的一条。”
2008年2月,美国及其许多盟国已经承认科索沃从塞尔维亚独立,俄罗斯拒绝承认这一单方面主张,称其为非法,并认为这是对另一个斯拉夫民族的侮辱。
在布加勒斯特,法国和德国一起反对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计划。
最终达成的妥协不明不白。北约领导人的声明说,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将成为北约成员”。但它没有批准一项使这种成员资格成为可能的行动计划。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只得到一个空洞的承诺,而俄罗斯立刻被激怒了,并看到了它日后可以利用的分歧。
普京在布加勒斯特发表了被赖斯形容为“极为情绪化的讲话”,暗示乌克兰是一个虚构的国家,指出该国有1700万俄罗斯人,并称基辅是俄罗斯所有城市之母——这种说法后来发展成了他的一个执念。
针锋相对
2012年5月7日,随着30响礼炮在莫斯科上空回响,身着迷彩服的防暴警察围捕抗议者,普京再次回到俄罗斯总统的位置上。他在许多方面都已变成一个不同的人,日益确信西方的背信弃义和堕落,并且心怀愤怒。


五个月前,俄罗斯爆发了大规模街头抗议活动,游行者举着写有“普京是小偷”的标语,这使他更加确信美国决心给俄罗斯带来一场颜色革命。
普京指责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是主要的煽动者。
尽管如此,华盛顿当时专注于击败基地组织,有关普京对美国利益构成严重威胁的说法基本上没有受到重视。
2011年,在美国的压力下,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军事干预利比亚的投票中投了弃权票。该决议授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平民。在普京看来,这一任务演变成了推翻后来被利比亚军队杀死的穆阿迈尔·卡扎菲,他感到非常愤怒,认为这进一步证实了美国在国际上的无法无天。
还有别的东西在起作用。“干掉卡扎菲的残酷行动困扰着他,”克林顿总统任内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俄罗斯、乌克兰和欧亚事务高级主管的马克·梅迪什说。
前法国驻叙利亚大使、现为巴黎蒙田研究所智库特别顾问的米歇尔·杜克洛认为,普京最终“选择两极再分化”是在2012年。“他已经确信,西方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正在衰落,”杜克洛说。“现在的出路是对抗。”
2013年7月,普京前往基辅,纪念基辅罗斯的弗拉基米尔王子皈依基督教1025周年,他誓言要保护“我们共同的祖国,大罗斯”。

有恃无恐的领袖
普京行使权力的22年历程在很多方面都显示出他是如何变得越来越大胆。起初,他的目的是恢复俄罗斯的秩序,赢得国际社会的尊重,后来他开始相信,一个拥有丰富石油收入和高科技武器的俄罗斯可以昂首阔步地站在世界前沿,部署军事力量,并且几乎不会遇到抵抗。
如果普京像他现在似乎相信的那样,象征着神秘的俄罗斯大国命运,那么所有的限制都不存在了。
2014年2月,乌克兰在一场血腥的民众起义中推翻了莫斯科支持的领导人,从而实际上拒绝了普京数十亿美元的利诱,拒绝加入他的欧亚联盟,转而寻求与欧盟达成联合协议,这对普京来说是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行。普京坚称,这是美国支持的“政变”。


随后,普京吞并克里米亚,精心策划了乌克兰东部的军事冲突,形成了两个由俄罗斯支持的分离地区。
20年前,即1994年,俄罗斯签署了一项名为《布达佩斯备忘录》的协议。根据该协议,乌克兰放弃了其庞大的核武库,以换取尊重其主权和现有边界的承诺。但普京对这一承诺毫无兴趣。
海斯根说,当默克尔向普京问起2014年3月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前出现的“小绿人”——蒙面的俄罗斯士兵,普京做出了毫无说服力的回答:“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这成了默克尔的一个转折性时刻。

“他对她说谎——谎言,谎言,谎言,”海斯根说。“从那以后,她对普京更加怀疑了。”
美国和大多数欧洲国家继续相信——而那些与俄罗斯关系最近的国家则不那么认为——俄罗斯的威胁虽然在增长,但已经得到了遏制;普京是一个理性的人,他使用武力时总会进行严肃的成本效益分析;欧洲的和平是有保证的。
对乌克兰发动战争
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可能发生的。俄罗斯在乌克兰的非必要战争就是证明。
在新冠疫情的隔离状态下,普京对苏联解体时失去祖国的2500万俄罗斯人的所有执念似乎都固化了。
上个月,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与普京会晤,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六米长的桌子,后来他告诉记者,和他们在2019年的上一次会晤相比,他发现如今的普京显得更加僵硬、孤立,在意识形态上也更加顽固。
乌克兰令普京深感不安,这一点在他去年夏天隔离期间撰写的5000个单词长文《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历史统一》当中显而易见。这本小册子被分发给俄罗斯武装部队成员,书中他整理了可以追溯到九世纪的论点,称“俄罗斯无疑是被打劫了”。


事后看来,他的意图在入侵好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很清楚了。
但为什么是现在?普京早就得出结论,西方软弱、分裂、颓废,沉溺于个体消费和滥交。德国有了新的领导人,法国即将举行选举。与中国的伙伴关系得到巩固。糟糕的情报让他相信,至少在乌克兰东部的大片地区,俄罗斯军队会被当作解放者得到欢迎。
普京这一举动刺激了北约,结束了瑞士的中立和德国的战后和平主义,团结了经常四分五裂的欧盟,使俄罗斯的经济在未来几年内步履维艰,令受过良好教育的俄罗斯人大规模出走。并且,他还以一种无法抹去的方式加强了一种他曾否认其存在的东西:乌克兰的国家意识。他在计谋上输给了机敏勇敢的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那个他曾经嘲笑过的人。
对于“与西方融合的俄罗斯”这个新想法,今年将满70岁的普京对它只有一时的短暂兴致,如今他仿佛又退回到了他心灵更深处的东西:伟大的卫国战争胜利后的童年世界,他脑海中的俄罗斯又要把乌克兰人从纳粹手中解放出来,斯大林又恢复了英雄的地位。
